乱谈


  从诊所开回来的药,我一直没喝。全都拆出来放进一个银色盒子里。那是一周的药量。看着它,我就会想起昨天从猫尸里翻涌出来的蛆。


  昨天那只猫身上,的确爬满了蛆。可是,这样的寒冷季节也会长蛆吗?我难道是在做梦?自从去过诊所拿药,我越发恍惚得厉害。也许我真的已经分辨不出梦境和现实了。


  我到门口去看了看昨天穿的鞋。鞋尖上有些许污痕。好像是以前弄到的吧,我犹自怀疑着。而那具猫尸竟是如此深刻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。我决定再去那里看看。


  天已经完全黑了,楼道上灯光狰狞。地面上还有一些黑色污迹,猫尸已经不在。大概有人来把尸体收走了。又也许,那些根本不是蛆,而是猫肚子里的蛔虫?真要是蛔虫的话,也太短,太多了……


  什么才是真实?我真的搞不清。


  还有49天。

  去便利店买便当。回来的路上,看见一只死猫。大半个头都已碎裂凹陷下去,血含混着脑髓从后脑流将出来。前腿奇怪地弯曲着,足尖粘着一小点白色。我抬脚把它翻过来,看见那原来是蛆。蛆从猫腹翻涌出来,爬满了地面。我的鞋子上也沾了一个。于是使劲在柏油路面上蹭,将它碾死。


  回到家,在亮处看了看鞋底,被踩扁的蛆已经成了黑色。一度想要扔了这鞋,结果还是留下了。毕竟,我要是死了,大概也是像这猫一样吧。


  还有50天。

  常有人说,希望是生命的支柱。我想,对未来如果看不到一丝光明,也是活不下去的。


  如果有人看了这个日记,自己也想要死。那么请不要再读了。求求你们!


  有梦想,心地好,不以外表看人,有为,勤奋,努力,有勇气,有胆量,开朗,谦虚,有责任感……这一切一切的词汇在我听来就像谎言一样。不期许美好未来的人,有我一个就够了。


  还有51天。

  昨天睡前喝了医生开的药。我不太清楚药的效力如何,好像没什么感觉。我想着这种药吃再多也不致死吧。下回去的时候,要告诉医生一点用都没有。


  还有52天。

  难得今天早上9点就醒了。大概是因为约了医生吧,不然天天都是睡到午后的。


  上午开始就在整装待发,结果早到了15分钟之多。进门的刹那,我开始冒汗。汗珠沿脊背流下。是冷汗。候诊室比外面亮堂,一应物品都是白色,看起来很干净。长椅上坐着一个50出头的男子。我告诉接待处的姑娘我有预约,她递给我一张纸,让我写下姓名、住址以及病症等。于是,我写下失眠。不久,那个人被叫进去。我一面等着,一面想该怎样应对医生。


  大约过了30分钟,那个人出来,到我了。突然很想逃。可我必须拿到药才能回去。推开门,我才知道原来是个女医生。大约30多40岁吧。是个肤色白皙、端正秀丽、温柔可亲的女子。我向来不怎么注意容貌出众的人,在他们面前只有自形残秽而已。“医生,麻烦您了”我忐忑地坐下。医生看了看我写的纸条,开始问病。我一手擦着汗紧张地回答。甚至可以感觉到喉咙深处的干渴。而医生,竟然会频频点头。


  诊病大约用了30分钟。我间中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病状,其他时候基本就是“是”或“不是”。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日记以外谈及自己的事情。谈到自己害怕旁人的目光,谈到自己大学退学至今一直赋闲在家。不过,我没有说自己耽于妄想,甚至想要自杀。那是绝对不能说的。医生最后说:“我给你开些帮助睡眠、舒缓神经的药。”


  我有些不安,觉得好像被医生看穿了。不过,总算拿到药就是了。


  回到公寓,我把药拿出来看了看。有一种不知道的药,那些书里都没有写过。另一种则是药效较轻的。我必须弄到强效药。


  还有53天。

  “即刻去死!”又是一封这样的邮件。我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冲动,真的就想要去死。只是随意地接收了。这样冷静,连我自己都感到难以理解。鄙视、疏远、还有一些明知道要后悔的事,都默默接受了。有什么要紧呢?我本来就不配活在这世上。


  以前割腕的伤口已经长出了新肉。疮痂脱落,呈现出古怪难看的肤色。明天去诊所的时候,一定要把伤痕遮住。


  还有54天。

  今天去踩点了。休诊。没关系,本来也只是想确认一下地方而已。我把电话簿的广告上写的地址抄在纸上,慢慢走着去。大约三站路吧。虽然离车站有些远,不过路不绕,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。门面不大,玻璃门里下着百叶窗,所以看不见里面。从外表看来,里面应该不大。周二还要来一趟。


  离开时,转身的瞬间看到了自己在路边的车窗里映出的身影。哈着背,了无生气;单眼皮;厚嘴唇;塌鼻梁;显然是个丑陋的无可救药的家伙。连我自己都认为那是副全世界最丑的嘴脸。


  还有55天。

  我越来越坐立不安。周二去诊所,跟医生说失眠,他就会给我安眠药吗?不给怎么办?


  已经有好多年没和人面对面认真地聊了。一个朋友都没有过,也从不曾跟老师对谈。老师问我什么,我只会回答“是”、“不是”。


  和爸爸也是几乎不说话的。尤其是自己搬出来住以后,面都不见了。其实那样对大家都好。


  要么就是跟人说话的时候,紧张万分,大冷天也能出一身汗。不是抢话,就是跑题,总之谈不起来。还会被人笑话。


  所谓交谈,真是吓人。


  还有56天。

  我选了一家离车站比较近,又只有精神科和神经科的小医院。


  已经有超过1年没有自己打过电话了。现在连接听都会觉得紧张。拿起电话前,我把要说的话练了一遍又一遍。先告诉对方我要预约。如果他们问我症状,我就回答睡不着。然后再告诉他我想要预约的时间,应该就可以了吧。我把这些都写在纸上,反反复复地练。结果,拨号码的时候还是犹豫了。拨号,挂断,再拨号……直到第四次,我还没来得及挂电话,对方就接了。


  “你好,* * 诊所。”


 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。


  “哦,那个……”我一下子就慌起来。手握着听筒,汗津津的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“不行,一定要说些什么”这样想着,却仍然是一味地紧张,说不出话来。


  沉默了一会儿,那个女子说:“请问,您来看过病吗?”


  听到这话,我连忙看字条,这才吐出几个字:“我想预约。”


  后来,就和我预想的差不多了。只是谈到症状时,那女子问了一句:“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


  无论如何,约了时间,总算又向前迈进了一步。是下周二下午。


  还有57天。


  不知为什么,一早起来就满脑子是服氰化钾后的苦状。而我明明知道只要服下足够剂量的安眠药,就能无痛死去。真希望自己一开始就不知道什么氰化钾。可我还是知道了。其实,仅就结果而言,安眠药也好,氰化钾也好,无非都是一死。无甚不同。


  农药、杀虫剂也致命,且随处可得。虽然会死得很痛苦,可是不需要专门去医院开药,不需要去见什么鬼医生啊!我真希望能有其他更好的办法。然而,所谓更好的方法只会让我益发不得好死。而我,怕是受不了的。


  真不愿意去医院,不愿意和医生说话。可为了开药,也只好硬起头皮。明天,明天就打电话预约。


  还有58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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